魏忠賢擅權期間,「自內閣六部、四方總督巡撫,遍置歿黨」,許多重臣都是魏忠賢的義子幹孫,時人稱「內外大權,一歸忠賢」。
可是,崇禎即位後,僅僅2個月的時間,就輕而易舉地除掉了魏忠賢。
這是怎麼回事呢?
魏忠賢的權勢,確實強大。
由于得到天啟皇帝的特殊信任,魏忠賢操縱朝政,廣植朋黨。
「閹黨」充斥各地。內宮有王體乾、李永貞等30人為左右護衛;
外廷有「五虎」文臣為其出謀劃策,「五彪」武臣為其捕滅異黨。
此外,還有「十狗」、「十孩兒」、「四十孫」等大小心腹,為其爪牙。
1623年,魏忠賢兼領東廠後,又利用特務機構,控制百官,掃除異己。
很快,魏忠賢就掃清了東林黨人,以閹黨掌握了內閣,控制政權。
不僅如此,通過對大小文武官員的升遷削奪,以及安排親信太監干涉邊防戍務,閹黨還實現了對軍隊的控制。
此外,還有萬人以上的「內操」軍,直接由魏忠賢控制,他們 「衷甲出入,恣為威虐」。
不僅如此,通過安排總督京師和通州倉庫,安排提督漕運,安排稅鹽等方式,魏忠賢黨羽也掌握了經濟大權。
而無孔不入的特務機構,則使魏忠賢對一切的控制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。
當時,即便是民間人士說魏忠賢的壞話,都可能被抓起來問罪!
可以說,政權、軍權、財權,悉數為魏忠賢所掌握, 「內外大權,一歸忠賢」。
然而,這一切都只是表面現像。
魏忠賢獲取的權力,完全來自天子的信任。
經過兩千年發展,天下權力已經完全集于天子一身。
只不過, 天啟皇帝的興趣是木匠,對當皇帝沒興趣,又對魏忠賢及乳母客氏有特殊的信任,將權力委託給了魏忠賢而已。
魏忠賢並無功績、基礎,完全是利用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便利,替天啟發聲,掌握了天下權力。
魏忠賢,不過是天子的傳聲筒而已。
因此,看起來其權勢熏天,到處都在為他立生祠,歌功頌德,到處都是他的黨羽, 但其實他並沒有什麼真正的「自己人」。
當時,依附魏忠賢的人,大致分為3類。
一類是「合作者」。
如王體乾、魏廣微等人,他們原本資格、地位在魏忠賢之上,只是因魏忠賢獲得特殊信任,主動投靠,以獲得好處而已。
這些人雖依附魏忠賢,但與魏忠賢之間的關係也很微妙,彼此之間仍有競爭。
比如,早期的核心成員,魏廣微。
他很早就入閣,與魏忠賢合作之初關係緊密,但隨著魏忠賢權勢穩固,他 「曲奉忠賢,若奴役然」,已生不滿,最後在閹黨內鬥中被迫致仕退休。
此外,還有一些人,他們也為魏忠賢出力不少,但得利不多,已懷不滿。
在魏忠賢地位穩固時,他們只能選擇與魏忠賢合作,但一旦魏忠賢地位動搖,他們也會選擇與他人合作,或許,利益反而更大呢!
另一類,是「投機者」。
他們原本地位不高,通過攀附魏忠賢,火箭躥升。
如霍維華,投靠魏忠賢後,短短2年,由七品給事搖身一變為一品大員。
然而,這類人躥升過快,根基不穩。魏忠賢得勢時尚能狐假虎威,一旦魏忠賢失勢,就土崩瓦解了。
一類是「虛與委蛇」者。
他們為魏忠賢歌功頌德,只不過是為了防止魏忠賢干涉其軍事而已。
這類人雖會被迫對魏歌功頌德,但心在社稷,不會為魏忠賢賣命。如袁崇煥。
因此,表面強大的魏忠賢集團,其實非常虛弱。
魏忠賢仍未形成完全忠誠于自己的集團力量,一切權力、地位,仍然全部來自天子的信任。
魏忠賢的所有權力均來自天啟帝的信任。
然而,魏忠賢原本是不必為此擔心的。
畢竟,天啟皇帝才22歲,還有大把時光。
然而,世事無常。
1627年五月,天啟帝開始出現腰疼、發燒; 到八月時,就離世了。
天啟一旦去世,新任天子一旦不信任魏忠賢,魏忠賢的地位將根本動搖!
魏忠賢並非愚人,深知此點,因此,開始施展陰謀。
魏忠賢的企圖很簡單: 「造」一個小皇帝出來,這樣,他就能繼續代他發生,執掌朝政了。
具體作法是:安排懷孕的宮女入宮,假冒皇子,成為繼承人。(《明季北略》)
然而,宮女入宮,在程式上是要過張皇后這一關的。
看起來,只要讓新主認張惶後為嫡母,是利于張皇后地位的,張皇后沒有理由不合作。
然而,早先的多行不義,早已使張皇后對魏忠賢黨羽恨之入骨。
天啟皇帝的三子二女,全部夭折,張皇后本人曾懷孕,孩子也沒了,據說, 都是客氏為了防止有人「母以子貴」施的手腳。
而魏忠賢等人,早已經對張皇后及其家庭動手,張皇后的父親、兄弟都曾遭受魏忠賢迫害,張皇后為此甚至在天啟面前以趙高類比魏忠賢。
因此,張皇后恨不得與魏忠賢同歸于盡!
張皇后表示: 「從命亦歿,不從命亦歿,等歿耳。不從命而歿,可以見二祖列宗在天之靈」。
魏忠賢的計畫破產了。
大明的帝位傳承順序寫在《明太祖祖訓》中,是不可違抗的。
既然天啟無子,其弟朱由檢也就成了繼承人。
崇禎這個人,在歷史上很有爭議。
然而,有一點是肯定的: 崇禎不是天啟,他是勤政之人,絕不允許別人「代理」皇權。
不過,崇禎即位之初,形勢仍然很微妙。
魏忠賢確實根基不穩,確實是仰仗天子的信任「狐假虎威」。然而,他畢竟黨羽眾多,畢竟長時間掌握了「內外大權」,更掌握了無孔不入的特務機構。
崇禎如果操之過急,運作不當,立刻與魏忠賢攤牌,像唐朝時「甘露之變」這樣的情況未必不會再現。
崇禎如果暗箱操作,又難以躲過特務機構的「偵察」,結果與操之過急是一樣的。
崇禎有自己的想法。
要扳倒魏忠賢,關鍵是作2件事:
1、不讓閹黨「狗急跳牆」,為自己爭取時間;
2、發送「密碼」,從對魏忠賢歌功頌德的人群中找到反對魏忠賢的力量。
只有十七歲的崇禎,已經很成熟,他並沒有採取這兩種手段。
一方面,崇禎繼續對魏忠賢禮遇有加,以安撫其心。
另一方面,崇禎展現其勤政本色,親自過問政事,使魏忠賢無法上下其手。
如此,表面上,魏忠賢仍然身處高位,享盡尊崇,但實際上,隨著崇禎親自過問政事,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形勢。
魏忠賢見此,決心來一出「以退為進」,主動提出告老還鄉。
這一招是比較狠的。
如果崇禎批准,尚擁有實力的閹黨知道要失其黨魁,必然心生恐懼,擔心很快殃及自己。
如此,閹黨很可能放棄觀望,包作一團,支持魏忠賢,與其一起密謀,再搞出一個什麼「案」來。
如果崇禎不批准,按照常理,是要賞賜擢升,以示天子誠意的。
如此, 世人都知道天子仍然尊崇魏忠賢,反對者仍然不敢出頭,閹党依然掌握權力。
崇禎不上當。
一方面,崇禎「溫旨挽留」,拒絕魏忠賢辭職,另一方面,多餘的話不說,不作褒獎、賞賜。
如此,閹黨仍然被「溫水煮青蛙」,不能抱作一團,同時,崇禎也算是個天下發送了一道「密碼」: 魏忠賢與崇禎之間的關係與過去與天啟帝關係不同的形勢。
隨即,崇禎又以類似的招數,步步為營。
首先,他既不失原則,又不失「感恩之心」,將客氏請出宮了。
依照規矩,客氏早在天啟帝登基時就該出宮了,如今,客氏又不是天子乳母,出宮沒有毛病!
在得到崇禎允許的情況下,客氏將天啟帝幼時的頭髮、指甲焚化于天啟靈柩前,依然表現出皇室與魏、客之間的溫情脈脈。
然而,如此,魏忠賢在宮內最佳拍檔就這樣被瓦解了。
隨即,架空魏忠賢。
當年天啟帝的御用太監,都是魏忠賢的人。
崇禎作了天子,沒有動他們,對他們很有禮貌。只是把當年作王爺時的王府人物帶來,加以使喚。
如此,魏忠賢安插的御用太監們被架空,又不能請辭,只好告假休息了。
最後,崇禎的直接砍向魏忠賢。
這把刀是魏忠賢主動「遞」上來的。
當時,各地仍然有請求為魏忠賢立生祠的奏章進來。
崇禎只是欣賞「美文佳作」,但卻不作批復。
魏忠賢依照慣例,假意謙虛,請求辭修祠。
崇禎也依照慣例,表示: 大家要給你修祠,是感恩你的大德呀!你不要謙虛嘛!
隨即,話鋒一轉: 不過,既然你主動要求不修祠,我也不能毀了你的「雅志」,那就不修吧!
如此,含情脈脈間,給魏忠賢修祠之風也停了下來。
「溫柔三刀」所傳達的信號再明確不過了: 魏忠賢,已經不是祠堂裡的神了!反對魏忠賢的人呀,該冒出來了!
鑒于魏忠賢當年的殘忍,下面的人對反對魏忠賢非常謹慎。
不過,終于還是有人「謹慎」地跳了出來。
跳出來的人,是閹黨內部成員,于是楊維亙。
此君是閹党成員,但得到的好處不太多。
他很謹慎,把矛頭對準了閹党核心成員崔呈秀。
同樣謹慎的是,他連崔也不敢徹底得罪,只是不痛不癢地講崔當年「與舊輔爭權」,以「不祥之人」承擔修殿工程等事情。
這是一次試探。
崇禎的回復也很謹慎,他沒有立刻動手,反而為崔講話,並要求禦史「不得苛求」。
表面上,崇禎維護了崔,實際上,崇禎釋放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號: 現在彈劾閹黨,不會遭到報復!
很快,彈劾崔的奏章多了起來。
崇禎借力打力,查明後,將崔削職為民,追奪誥命。
崔呈秀,是魏忠賢在外朝的親信,核心成員。
崇禎通過引出外朝彈劾人員,一舉端掉了崔,意義重大。
扳倒崔,極大削弱了魏忠賢。
更重要的是: 彈劾崔的人,許多是閹黨人員!
這表明,在崇禎耐心的運作下,許多閹党成員逐漸認清了形勢,不再與魏忠賢抱作一團了!
不久,出現了直接彈劾魏忠賢的奏章!
動手的時機,要到了!
前文說到,歌頌魏忠賢的有三類人。
「虛與委蛇」,有心社稷之人,自然不會跟魏忠賢瞎鬧;
「投機派」,在看清形勢後,也躍躍欲試,不再把雞蛋全部放在魏忠賢的籃子裡了。
最後,是「合作者」,那些在宮中影響力較大的人物。
如果這些人包作一團,崇禎依然面臨不小的危機。
對于這種情況,古代帝王比較明智的做法是: 拉一個打一個。
即便是在宦官最為囂張的唐朝,這種做法成功率也是比較高的。
比如,唐代宗通過拉攏程元振,除掉了李輔國;
唐昭宗通過拉攏李順節,驅逐了楊復恭。
崇禎也借鑒了前朝的成功做法。
隨著彈劾魏忠賢的奏章越來越多,魏忠賢再次「請辭」。
崇禎雖然「不得已」准請,但仍然沒有選擇立刻撕破臉。
魏忠賢請求免去的爵位,崇禎准奏了,但是, 崇禎依然讓魏良卿等魏忠賢爪牙改作錦衣衛指揮使,作出仍然重用的樣子。
同時,崇禎又讓魏忠賢在宮內的「歿黨」王體乾接管了東廠,假意拉攏。
看起來,崇禎不過是完全按照魏忠賢所請給予一定懲罰,不過是將魏黨掌握的重要職務,選擇魏黨內部的人物替換而已。
然而,僅僅過了幾天,崇禎又趁 王體乾等人「舊職已去,新職未安」的視窗,罷免了王體乾等人,控制了局勢!
此時,魏忠賢已成了崇禎砧板上的肉。
很快,崇禎的態度大變,對魏忠賢連番問罪,志在必除!
最終,魏忠賢與貼身親隨李朝欽在一家客店,痛飲暢聊後,自縊了!
宦官,再是權傾一時,始終不過是天子的「代理人」,其所爭奪的,是天子的權力,其所仰仗的,也是天子的權力。
一旦失去天子的信任,宦官也就失去了依靠。
當然,對魏忠賢的權力,也不應低估。
畢竟曾大權在握,黨羽眾多,又近天子,一旦他準備魚歿網破,也未必不會像唐朝宦官一樣廢立天子。
當時的崇禎雖只17歲, 但小心謹慎,步步為營,最終除掉了魏忠賢,展現出其成熟之處。
遺憾的是,這樣的英明、果決,在崇禎此後的生涯中並不多見了。
崇禎除掉了魏忠賢,但終究沒有挽救大明。